看名片《困在时间里的父亲》并没有什么感动,尽管饰演父亲的霍普金斯以高龄演出再创演艺事业的辉煌。也许因为电影是根据同名舞台剧改编而来,跳跃的结构减损了电影欣赏所需的“代入感”;也许在今天,身边看到的、听来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故事带着中国的特点更令人惊心而关切。
薛舒是一位小说家,她在《收获长篇小说2023春卷》上刊登的非虚构作品《太阳透过玻璃》,写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在老年病房度过生命最后五年的故事,不是日记式的絮叨,现在,过去,过去的过去,时间在她手里是多维的,事件与命运在对比中交织,场面与细节充满文学的震撼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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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每天到护理院看望失智失能的父亲,“坐公交车,近一小时的车程,”中午亲手喂他吃一顿精心做成的菜肴,以避免病人只能吃到护工们喂的将所有食物打成的“糨糊”。女儿一周两次来回上百公里去看父亲。最后的两年,父亲住进离家更近的一所老年护理特色医院,父亲的病床靠着玻璃窗,有太阳的日子,阳光透过玻璃,将暖意照射予人。阳光抚慰所有的人,太阳从来不势利。这是女儿的小小安慰。
父亲曾经用一双勤劳能干的手,创造了物资匮乏年代四口之家比起周围更富裕的生活,如当年花巨款给女儿买手风琴。因为从小父亲对于家庭的强烈保护欲,长大后个性独立的女儿,内心深处仍依赖着父亲。父亲有四个小姨子、两个小舅子,这个大姐夫其实更像老丈人的兄弟,他热情帮助无力理家事的老丈人的六个孩子。加上自己的一双儿女,父亲是大小家庭的守护神。感人的细节,在《远去的人》里有更多的体现。父亲过早发病的原因,《远去的人》一书中“车祸”事件的描写惊心动魄。那与父亲对自己家庭的爱也有关系。就像中国夫妻不习惯表达感情一样。父亲疑心母亲、管制母亲的行径,只是发病的前兆,也是因爱而生的焦虑。《远去的人》塑造了父亲幸福又不幸的文学形象,因为悲怆,叙述节奏急切而激烈,而《太阳透过玻璃》像大浪腾涌之后的舒卷,笔调走向了平静、忧伤。
“当他患病的时候,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爱。”——薛舒在《远去的人》后记中写道。作家金宇澄对《远去的人》的评价,同样适用于《太阳透过玻璃》:“病与爱的交替粘连,已深陷于异变的复杂暗影中,清澈浑浊的排浪,总让平静的阅读惊心动魄。作者牵引无尽的回顾与自省,直面生命的情感思索,使这本书逾越了一般意义的非虚构作品,它饱含警示,当然,还包括了读者的叹息……”
这个“警示”,应该就是:爱与否。
《太阳透过玻璃》作为《远去的人》的续篇,除了书写父亲的最后岁月,还将笔触放至“临终病房”里的其他病人与家属。世态炎凉,生命无常,它们是平实的画面,也是倾情的剖析。残存的一点智力与精力,都用来改善自己眼前的生活,争取到一份新异。作家对生命终局的一幕幕刻画,除了让人悲悯之外,更让人滋生对健康日常的珍惜。
“死亡天使”是那些每天伴随着死亡的阴影、将死亡说成“升天”、尽力照顾临终病人的护工们,小张、小彭、小丁、小兰、小魏,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全名,“我所看见的,只是她们以健壮的体格、巨大的嗓门、大刀阔斧的动作、无所禁忌的态度,以及从不会生病的健康样子,在这里过着热火朝天的主人般的生活。”生气的夸张是砥砺着死亡的阴沉的。这是一种理解、体恤与赞美。
病房的众生相在散淡之中,仍然聚焦“爱与否”这个人生主题。母亲的形象在家属的形象中是那样突出。“她是那个让他永不倒下的人。”“她最干净、最健康、最聪明、最壮实的巨婴躺在床上,嘴里发出‘咿咿呀呀’的叫唤,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,她却总有合适的语言答复他,‘嗯,好吃对吗?’‘身上痒了?’‘饿了是不是?’、‘来,搓搓背,加了六神花露水,清凉的,适意吧?’……”母亲的一年365天。
《阳光透过玻璃》的最后,以一句“他是一个得到了爱的人”结束父亲的故事,结束全篇。爱不是抽象的概念,不是道德的约束,而是实实在在的感情,实实在在的付出。父亲,他爱过,付出过,他同样也得到了妻子儿女的爱与付出。“爱是最深的责任。”这句话,是由两代人接力完成。生命的长度、厚度、宽度都是衡量生命价值的标准。
《困在时间里的父亲》是父亲的视角,也像是医生的视角,它客观,冷静,悲悯得无力。“从狡猾孤傲的父亲,到暴躁、无助、胆怯、悲伤的老人,安东尼·霍普金斯的呈现是不断扩散的交响乐,因为他像爷爷,也像父亲,更像每一个人的黄昏。”绝望是没有意义的。绝望不提升什么。《阳光透过玻璃》是女儿的视角,它的结构也跳跃,叙述也非线型,但是感情是穿梭于文字的亮光,它打动你,使你感动并思考。无私坚韧的母亲,热爱唱歌、曾经是军人的父亲,终于明白薛舒豪爽的性格、不懈的责任、纵横的才气是来自于何处了。关于人性剖析与生命走向,我们不需要哲学的震撼,只需要情感的教育。(南妮)